序1:韩寒
好的文字往往带给人两种阅读感受,一口气读完或者舍不得读完。我不想说老蔡的文字是哪种,因为不希望读者在阅读前有个讨厌的推荐人给他们先入为主的印象。
很早前就看过他的几篇短文,于是这本书便成了我很期待的一样事物。我会将这本书带上旅途,在每个静谧陌生的夜晚拿出来慢慢看,而不是红灯亮起或者堵车不动时。
这本书他写了很久,我希望自己能读更久。慢一些,不争一些,也许得到更多,到达更快。
序2:刘德华╱生命中多添一盏明灯
认识崇达仅三两年吧,懂他真诚,因为有过几次掏心详谈,知他能写,却没有机会真正看过他的文章,直至崇达送我这书。
打开《皮囊》,读到崇达果然文如其人的真挚,坦荡荡的自然自白成长经历,没有掩饰凡人难免的喜、怒、哀、乐、贪、嗔、痴,所以很真。
视人生无常曰正常,或许是顿悟世情,也可能是全心冷漠以保持事不关己的距离,自我保护;看崇达敞开皮囊,感性分陈血肉人生,会不自觉卸下日常自甘冷漠的皮囊,感同身受,因为当中,都有着普通人就会有的阅历或感悟,所以共鸣。凡尘俗世,谁不是普通人?
人生际遇的好与坏,关键往往在于生命里碰到甚么人,只要能对你有所启发,都是明灯。崇达的《皮囊》里,有的是对他成长中有所启发的人,造就了他步步达成目标的人生;我认识崇达、看他的书,总有启发,就如生命中多添一盏明灯。
序3:李敬泽╱认心、认人的《皮囊》
如果皮囊朽坏,我们还剩下什么?
好吧,你告诉我,还有灵魂。
有吗?
有的吧。
——你都有点像祥林嫂了。好吧好吧,我信了。
可是,那脱去了皮囊的灵魂啊,他们在忙什么?下地狱或上天堂或在荒野上游荡?我读古人的记叙,总觉得,那些孤魂野鬼,它们所渴望的,不过是转世为人,再得一具皮囊。
温暖的、逸乐的、疼痛的、脆弱的、可耻的皮囊。
蔡崇达写了一本书,就叫《皮囊》。
当我看到,父亲死去,而儿子气急败坏破口大骂时,我忽然发现,有点不对了。
是的,我的泪腺受了刺激,有液体分泌,我知道,那叫泪水。
我说服自己,这不值得流泪,这不值得哭,我所看到的不过是、仅仅是人世间每时每刻发生的事。
这不是“子欲养而亲不在”,这是一种刻骨的愤怒,愤怒于,人在受苦,而他竟注定孤独无助,儿子也帮不了父亲,一切皆是徒劳。或许,皮囊的冷酷法则就是,它从不许诺什么,它不相信奇迹,不相信心。
是啊。皮囊有心。
不管这具皮囊是什么质地,它包裹着一颗心。人生或许就是一具皮囊打包携带着一颗心的羁旅。
这颗心很多时候是睡去了,有时醒来。心醒着的时候,就把皮囊从内部照亮。
荒野中就有了许多灯笼,灯和灯由此辨认,心和心、人和人由此辨认。
《皮囊》是认心、认人的书。
比如认父亲,蔡崇达是80后吧,我曾经说过,自70后起,在文学书写中,父亲就失踪了,不是去了远方就是面目模糊,他不再是被尊敬、畏惧、审视、反抗的对象,他直接被屏蔽,被搁置在一团模糊的阴影里。
而在蔡崇达这里,父亲出现了,被反复地、百感交集地写,这个父亲,他离家、归来,他病了,他挣扎着,全力争取尊严,然后失败,退生为孩童,最后离去。
父亲被照亮了。被怀着厌弃、爱、不忍和怜惜和挂念,艰难地照亮。
在这个过程中,蔡崇达长大了。
这个长大的人,从父亲开始,一个一个地,把与他有关、有缘的人照亮。他为此专门写了这么一本书。
西方之巫说:认识你自己。
认识你自己就必须认识你的他人。
在生活中、行动中遭遇的人,认识他们,照亮他们,由此你就知道自己是谁。
这就是苏珊·桑塔格所说的人的世界。人必须在人的世界里求取意义。
写这么一本书,是伤心的。
伤痕累累的心。
但伤痕累累的心是好的,流泪、流血、结了痂、留下疤痕,然后依然敏感着,让每一次疼痛和跳动都如同初心,这是好的。
除非死心,除非让心睡去。怀着死掉的、睡着不起的心,皮囊就仅仅是皮囊。
皮囊可以不相信心,可以把心忘掉。但一颗活着、醒着、亮着的心无法拒绝皮囊,皮囊标志出生命的限度、生活的限度,生命和生活之所以值得过,也许就因为它有限度,它等待着、召唤着人的挣扎、愤怒、斗争、意志、欲望和梦想。
这是多么有意思,虽然我们到底不能确定意义。
这也就是为什么,灵魂——中国人把它叫做心,永远贪恋着这个皮囊。又恐琼楼玉宇,高处不胜寒。哪一个中国人真的向往过冰冷的天堂?哪一个不是希望回到人世,希望把经过的再过一遍?
但这一遍和那一遍是不同的,
就像醒着和睡着不同。
写作就是再过一遍。
过一遍自己,也试着过一遍他人。
把栏杆拍遍。把心再伤一遍。
我不能肯定这本书是什么,我甚至不能肯定它是小说还是自传,但我知道它不是什么,它不轻松不愉快不时尚甚至也不“文学”——文学没有那么重要,比起生活、比起皮囊、比起心,文学是轻的。蔡崇达写得不太好的时候,还会有一点生涩的文艺腔,但当他全神贯注全力以赴时,他不文艺了,他站在这里,艰难地扪心而说。
——这时,他只是一个历尽沧桑的少年。